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荣光启:一部令人振奋的基督徒文学

一部令人振奋的基督徒文学

——读施玮长诗《以马内利》

荣光启   [武汉大学文学院]

我在读施玮女士的新作《以马内利》之时,开始的时候是被文本的诗性所吸引。这也确实是一部精心结构的长诗,作者以耶稣生平中的重要事件为线索,以圣经记述为根据,对圣经的情境和思想展开想象,将写作者的情思与信仰经验融入在想象的圣经情境中,使人对圣经记述有更具体、更深切的感知。

在基督徒的文学中追求文学性是必要的。基督徒若只是将圣经当中的话语换一种自我的形式重新叙述一遍,不能让人对圣经话语有任何新的感觉、想象和经验,我们何必读他们的作品,有这个时间我多阅读圣经岂不是更好?基督徒的文学首先应当是文学,而不是宣教文学,如果先是宣教文学,效果恐怕适得其反。20世纪伟大的文学家T.S.艾略特是基督徒,但他的诗歌、戏剧和文学理论却不能以宣教文学冠之,而是人人称道的现代文学经典(如《荒原》、《四个四重奏》等),其作品(包括文学理论)的光芒在世界现代文学的序列中至今没有褪色,艾略特非常反对文学对宗教的“宣传”,而是要求“文学是一种不自觉地、无意识地表现基督教思想感情的文学,而不是一种故意地和挑战性地为基督教辩护的文学” [①],他强调一部作品是不是文学,只能用文学的标准来测定。而文学的标准则是作品在感觉、想象和经验的层面上,让读者对作者的言说对象有具体的感知和深深的感动。

在《道成肉身》的序言(与之相应的“交响合唱《基督颂》词”应该是辉煌的尾声)之后,我们就读到长诗第一篇《圣诞雪》,第一节即是:

 

圣诞,一场洁净的雪

从高天之外,降下

柔软厚实地覆盖尘世

掩去滚滚烟尘、人声,掩去

心灵和肉体的喧嚣

 

商人们竭力地喧哗缤纷

却仿佛屏幕上无声摇晃的虚影

圣洁,俯下身来

如一场雪。馨凉。丰厚

向虚弱,难以发芽的灵魂耳语

 

主耶稣诞生的情境,有一场雪,这是合理的想象,如果仅有这个想象,那也只是对圣经记述的合理延伸,没有给我们在圣经语句之外为我们增添什么。但这里令人感动的是:作者将她对救世主的理解与雪的想象很好地融合在一起:“圣洁,俯下身来/如一场雪……”圣洁无瑕疵的神子,他本是神,却降卑为人,生于世间,这是神对人的屈就(“俯下身来”),是神的大爱的表现,在圣诞之雪的想象中,融入了神的属性和救赎的要义。这样的文学写作,无论是在想象上还是在教义上,让人对神有多重的感知和理解,也许这才是合理的基督徒文学。

 

 

随着阅读的继续,我深感长诗的文学性来源于作者对圣经的深切理解,来源于作者对救主在地上的一生的深深体味,这使她在以诗歌的语言来想象圣经记述时,既没有脱离圣经,又言说出丰富的、深切的关于救赎的理解,这让人在读长诗时,既能读到诗歌本身给人的情感、经验和想象上的丰富性,也能收获作者对耶稣生平的独特体味给我们灵魂带来的震撼。也许这是因为,对于基督的思想情感,已深深潜在于作者的“无意识”(按T.S.艾略特的意思)。长诗第二篇是约瑟与马利亚带着刚出生的耶稣逃往埃及,这个历史上的“逃难”事件在诗人的记述中,却是人的命运和神的形象的象征:人的命运是犯罪之后没有家园、困苦流离,而神的形象却是道成肉身、来到世间、体恤我们,与我们一同“逃难”——

“……他弃了天庭,不以本有的权能为强夺,反倒虚己,成了襁褓中的弱质。以肉身,体验肉身的艰辛。/神,来到人间;道,成了肉身。/他以逃难,开始在地上三十三年的生命历程。他以逃难的命运来贴近被放逐在全地的众子,贴近流浪在家园外的儿女们。他以逃难中的‘襁褓’,为逃难者筑起了不可毁灭的‘避难所’。/也许,我们无法理解上帝永恒的爱与公义的审判;也许,我们无法理解他的替罪、他的救赎。但让我们看一眼这襁褓中的耶稣吧,看一眼这位柔弱、单纯的同伴。/这是一个为罪孽中受苦的人而生的婴孩,他是人子,也是神的独生子。‘有一子赐给我们’,他来自于荣耀与圣洁。是光。是粮。是活水。他被赐给了我们,赐给了所有迷失、流浪的人。/注视他吧!将你疲倦、困乏的目光转向他,将你冰冷、绝望的心投向他。看啊!这襁褓中的婴孩——耶稣,担当着你被灾难追逐的恐惧,担当着你流离飘泊的憔悴,担当着你对明天的绝望。/他,更是给了你一个永不能被夺去、拆毁的家园——那就是上帝的爱。”

在作为历史事件的耶稣生平中,一桩桩往事在诗歌中成为人的命运的象征和“我”对神的看见,在诗人的言说中,历史事件不仅成为诗的情境,更是神与人同在、与“我”同在的感悟——那些事件,正是为“我”、为我们而发生的。这使得施玮的长诗不仅是关于圣经的诗篇;也是个体的人对上帝、对救主的个人经验;使得这长诗是基督徒文学,也是世界性的、当下性的现代文学,关于人与神的关系、个人寻求救赎的现代文学。在第三篇《拿撒勒人》中,有诗人对圣经中“拿撒勒人耶稣”那“拿撒勒”一词的看见:

 

……然而,在你的名字前,却也保存了这样一个冠称——“拿撒勒人”,—个被藐视者的代称。

……

从我的民族被冠名以“磁器”让枪炮震碎了国门,到文攻武卫,人被称为“牛鬼蛇神”;从泥腿子进城,受尽白眼忍气吞声,到城里的聪明人对大字不识的盲流、骗子防不胜防;当失业的工人为几百元钱敲碎了人的脑壳;当同为女人的“怨妇”杀死丈夫的外室和无辜的婴孩;当阿Q满街大叫革命;当金钱成了衡量生命的唯一标尺……

民族的劣根性被伟大的哲人们反复披露、鞭笞着,而我却无法置身于这群被藐视鞭笞的人之外。 因为我在这被藐视的人群中看见了耶稣——与人同在的神。听见他轻柔的声音:“康健的人用不着医生,有病的人才用得着,我来本不是召义人,乃是召罪人。”(《马可福音》2:17)只有祂——这位为了爱,造人;为了爱,呼唤人;又为了爱,以无限之道成为有限之人的神——听得见人里面的哭泣。只有祂,能够透过人卑贱甚至狰狞的面目,看见人心中的软弱与绝望。祂没有去“骂醒”谁,也不去定谁的罪,而是自己成了被藐视者中的一员,与有罪的、有病的人们同在。

……

拿撒勒人耶稣啊,创始成终的救主。你从“拿撒勒”,从世间被人轻贱的角落,用自己的身体铺出一条通往荣耀的道路。为了所有被藐视、被践踏的人,以及那些曾藐视、践踏过你的人,能踏着你为罪人破碎流血的身体走向光明,走向生命的重生,走向一个真理——神爱世人,愿万人得救,不愿一人沉沦。

 

如果说我最初被《以马内利》的诗性所吸引,将之当作一部辉煌的长诗来读,那么到这里,我则在享受施玮带领我们重新进入关于耶稣生平的灵修,作为基督徒,我们重新感受父神的奇妙旨意和主耶稣对天父的伟大顺服。诗的题目叫“以马内利”,“以马内利”翻出来就是“神与我们同在”。基督的“辉煌”恰是他的“与我们同在”,基督的“辉煌”恰是他的道成肉身,“取了奴仆的形象,成为人的样式;/既有人的样子,就自己卑微,存心顺服,以至于死,且死在十字架上。”(《腓立比书》二章7-8节)

 

 

    近400行的《旷野的试探》则是长诗中的长诗。这首长诗,是对这段著名的经文(《马太福音》四章1-11节)的阐释,在这阐释之中,我深感施玮女士在真理上的纯正、在神学上的功底及对福音和教会的负担,在这段经文中耶稣面对的三个试探,施玮的阐释都是相当精深的,虽是诗歌体,却有神学阐释的深刻与教会布道的热情与忧心。《旷野的试探》第三部分,相应的圣经经文是《马太福音》四章1-4:当时,耶稣被圣灵引到旷野,受魔鬼的试探。他禁食四十昼夜,后来就饿了。那试探人的进前来,对他说:“你若是神的儿子,可以吩咐这些石头变成食物。”耶稣却回答说:“经上记着说:‘人活着,不是单靠食物,乃是靠神口里所出的一切话。’”诗人的言说如下——

 

人子的饥饿是真实而巨大的。

在这真实而巨大的饥饿面前,有的只是一块石头。

一块石头!以马内利的神子来到人间,

他来到自己的地方,带着他心中的饥渴,

却没有人接待他,只有一块石头面对着他的饥渴,

这是神与人的同住,同住在荒芜的戈壁中。

 

在人类的文化中,

每一个饥饿,所能找到的也都是只有石头。

爱的饥饿者,找到的是“情欲”寸草不生的石山;

美的饥饿者,找到的是“艺术”推不开的石门;

真理的饥饿者,冲撞在石砌的迷宫中;

圣洁的饥饿者,被压在“苦修”的石碑下;

生命的饥饿者,遭遇着阵阵“时尚”的山崩石雨;

关系的饥饿者,收藏着冰冷死寂的石雕……

 

那株不结果的无花果树,正是一颗心灵之石,

它是全人类的代表,面对创造主的饥渴,

无动于衷,无所奉献。

耶稣啊,你在面对这株石树以先,

已经在约旦河的旷野中面对了石头,

你让敏感脆弱的饥饿,撞跌在石头上,撞跌在坚硬的拒绝上。

如同,你渴望拯救的每一个人。

 

此刻,面对着你的饥饿,才敢于来面对自己的饥饿。

面对它噬空的心灵,面对它燃起的怒焰,

面对它传递的麻木,面对它造成的盲眼……

因着上帝在饥饿中与我的同在,我的饥饿成了满溢的泉。

但我的心仍在哭泣……

不是因人生瘫坐在拒绝中,而是因我的良人,

我那百合花般的完全人,与我一同坐在石头前。

 

他和我一同听见了魔鬼的试探:

“你若是神的儿子,可以吩咐这些石头变成食物。”

能吗?能!需要吗?需要!

我不禁侧目偷望着他……

他要以什么,来彰显神性的全能?

而我,我要以什么来炫耀对他的拥有?

是张开鹰的利啄强翼,投入鸡群的争霸?

还是顺服地,敛起鹰的翅膀,等候呢?

 

“神迹”正在这个世界处处显灵,

庙宇中香烟缭绕,殿堂里祈祷声浪……

但没有人举目,没有人思想天上的事。

“神迹”成了点石成金的快捷至富;

“神迹”成了变石为粮的不劳而获。

无为者,渴望神迹是永远的哺乳;

有为者,渴望神迹是高台铁杖。

我呢?我渴望天上的旨意在我身上畅行?

还是渴望我的旨意在天下畅行?

 

“在人类的文化中,/每一个饥饿,所能找到的也都是只有石头。”这个“荒原”情景让我想起T.S.艾略特的诗句:“……/这些盘曲虬结的是什么根,从这堆坚硬如石的垃圾里/长出的是什么枝条?人之子,/你说不出,也猜不透,因为只知道/一堆破烂的形象,这里烈日曝晒,/死去的树不能给你庇护,蟋蟀不能使你宽慰,/而干燥的石头也不能给你一滴水的声音。只有/这块红岩下的阴影,/(走进红岩下的阴影下面来吧,)/我就会给你展示一样东西既不同于/早晨在你背后大步流星的影子/也不同于黄昏时分升起迎接你的影子;/我会给你展示一把尘土中的恐惧。……”(《荒原》,汤永宽译)什么能够拯救我们?是靠“神迹”吗?“神迹”也成就了世上无数追求当世福乐的宗教(包括许多以“神迹”代替在神旨意之中的信心的基督教会),但主耶稣的教导却是“靠神口里出的一切话”。惟一的救赎之路,是明白神口里的一切话,以之为生命的食粮——明白神的话(《圣经》)乃是为耶稣作见证,耶稣就是道路、真理和生命,若不藉着他,没有能到上帝那里去,惟一的救赎之路,就是效法被钉十字架的耶稣基督。

在阅读这首长诗之时,我最终忘了自己是在阅读一部文学作品,我感到自己是在听一个传道人分享他对圣经话语的看见。这位传道人他在真理上的纯正、在神话语上的丰富看见、他对圣经历史语境的熟悉与对当代教会偏离神话语的忧心,深深吸引着我。在这里我知道这部叫《以马内利》的长诗不仅是宏大、精深的文学作品,也是给基督徒的灵修著作,同时,更是给传道人的帮助与激励。我为汉语文学中有这样一部以基督的生平为脉络的长诗而振奋。

 

2013年中秋节

 

 

 




[①] [英]T.S.艾略特,《宗教和文学》,《艾略特文学论文集》(李赋宁译),第242页,南昌:百花洲文艺出版社,1997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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