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家房后有一棵树，是前一个房主种下的，听说叫樱桃苹果树。刚搬进来的时候，这棵树比车库略微高一点，几年下来，已经长成了一棵大树，枝子都伸到了厨房的玻璃窗户的前面。

春天一到，还没有长出绿叶，这棵树就开花了，一开始，它是粉红色，像北方的小桃红，一团团的，半开半合，宛如羞羞答答的古代仕女。怒放后，粉红色后变成了雪白，风大点，就一片片落下，好像雪花飞舞，落到地上，白花花的一层，正是雪压大地。不过，无论是留在树梢上的白花，还是落到地上的白花，都带着淡淡的清香。

秋后，结了一树的小果子，个头有小孩子的大拇指甲那么大，颜色像小孩子的脸蛋一样，红红的，透着亮光。摘下来吃一口，一开始有点涩，多嚼几下子，就能品出淡淡的甜味，还有一点点的酸。不过，除了我尝尝几个之外，孩子们都不肯吃，他们要把这满树的果子留给鸟儿。

今天下午，四点多钟，我到厨房喝水，突然听到小鸟唧唧喳喳地叫，叫声中明显地能感受到一种快乐，我抬头一看，六七只小鸟正在树梢上，距我不过两尺，可惜，中间隔了一扇玻璃窗，还有一层纱窗。

我赶紧转身去取照相机，回来后轻轻走到窗前，往外看，小鸟还在，有的低头，有的凝视远方，有的振翅，有的把尾巴撅起，放下，再撅起，再放下，有两个小家伙，彼此点头，好像是问候，又像是聊家常，还有几位在吃，吃一口，抬一下头，好像是说，不好意思，我光顾吃了。

我看呆了，忘记了照相，一只小鸟必是看到了我惊异的目光，它向窗户探过头来，目光中也充满了惊异和好奇。

怕惊动鸟儿，我就那么站着，连呼吸也轻轻的。

仔细地看，原来是几种不同的鸟儿，有的肚皮上一大片黄褐色的羽毛，非常丰满，有的头上有一小撮毛，由宽变细，最后变得尖尖的，好像是在哪里看过的一种牛仔帽，歪戴着的，很酷。它的腹部是乳黄色，灰褐色的尾巴也有那么一条乳黄，如同镶了一道边，也很酷。还有一只鸟，仿佛是黄鹂，嗖地一下子落下，仿佛一道黄色的闪电，转眼间，又飞走了，如云，如梦。

没有看到红色的鸟，春天粉红色的樱桃苹果花开时，它经常光顾，一来，就带来一片飞翔的红云，为花儿平添了几分红晕。有时，是两片云，飘来飘去，估计，是一对情侣在倾诉衷肠。

没有一只鸟儿排斥另外一只鸟，也没有一只鸟儿与另外的姿态与神态完全一致，你唱你的歌，我哼哼我自己的小调，我一声不响如何？OK。你这样用一只脚站在树梢上，压得小红果子一颤一颤的，很美啊，而我，我要飞翔。一只飞翔到大树的疏叶中，一直飞到草地的落叶上，还有一只就那么一飞，留下灰褐色的一闪，不见了。

万物，都按照自己的本性生活。

一只小鸟低头，向前伸出细长的尖嘴，对准了一个樱桃苹果，猛地一下子，叼进嘴里，转眼间，含在嘴中间，然后，略微用点劲，吞下去。往下咽的时候，脖子间的羽毛明显地动了一下。然后，它摇了两三下头，转头看了一下别的地方，眼睛又盯住了一个樱桃小苹果，叼，含，吞，咽，抬头。如是，不到两三分钟，它吃下了三个樱桃小苹果。

看来是吃饱了，它不再理剩下的小红果子，开始玩，从这一根树梢，跳到另一根树梢，跳起时，一道短短的弧形。落下，树枝微微一颤，小小的樱桃苹果，也随之微微地晃了几下，这一振，竟有一片枯黄的树叶，脱离了树枝，慢悠悠地落到了地上。

蹦够了，这小鸟嗖地一下，飞向高空。

那一只小鸟在啄红果吃时，这一只小鸟沉思。它站立在树杈上，对眼前身后的红果不理不睬，就那么凝视着远方，是远方在招呼吗？天有点阴，远处，巨大的白杨树已经掉光了叶子，枝条赤裸裸地伸向上空，长空，虽然一片阴霾，有点灰，有点惨淡，还有点湿乎乎的寒意，但它还是那么宽广，一望无际，没有任何阻拦。

远方，自由在召唤。召唤着自由的生灵在自由的天地中自由飞翔。

当鸟儿结束它的沉思时，我知道，它将飞向自由，在自由中飞翔。

虽然丰盛的佳肴就在眼前，但就是鸟儿也知道，对于他的生命来说，还有比吃更重要的，那就是自由，自由地飞翔。鸟且如此，何况人乎？

鼻子闻到了饭香，菜香，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，真香。炉火正旺，饭菜都在烹调之中。我突然觉得挺有意思的，今天，树上还有这么多樱桃苹果，就好像上帝为鸟儿们准备的一场自助餐，请，随便吃。但是，小鸟只要吃饱了，就不再吃了，立即投入游戏之中。

但我们人哪，我自己哪？天哪，真是不好意思，一吃起自助餐，十有六七，我会过量。明明饱了，还继续往肚子里填，直到撑得实在吃不下去了才走人。

为什么会这样？说到底，就是两个字：贪心。反正我已经付钱了，不吃白不吃，吃少了就亏大发啦。

有句骂人的话，说人禽兽不如，这实在是诬蔑禽兽啊。其实应该倒过来说才对，禽兽不如人，因为它没有人之心，那颗人心中，有天使，也有魔鬼。而最可怕的恰是，人想把自己打扮成天使，但实际表现的却如魔鬼一般。

从另外一个窗户看那棵樱桃苹果树时，突然发现，树上部的大多数果子都不见了，小鸟什么时候把它们吃掉的？不知道。是这些在树上的鸟儿们吃掉的吗？也不知道。最有趣的是这些鸟儿们，它们根本就不在乎我是否知道，吃的，照旧吃；蹦的，依然蹦；沉思的，继续沉思；对话的，持续对话；要走的，展翅飞翔。

突然想到耶稣讲的一个比喻：我告诉你们：不要为生命忧虑吃甚么，喝甚么；为身体忧虑穿甚么。生命不胜于饮食吗？身体不胜于衣裳吗？你们看那天上的飞鸟，也不种，也不收，也不积蓄在仓里，你们的天父尚且养活它。你们不比飞鸟贵重得多吗？你们哪一个能用思虑使寿数多加一刻呢？。。。。。。所以，不要为明天忧虑，因为明天自有明天的忧虑；一天的难处一天当就够了。

这也许就是我应该从小鸟那里学到的功课。不要为明天忧虑。信赖那位养活小鸟的上帝，他也必照顾我，就像那首歌唱的，时时看顾，处处看顾。

（全文结束）

2007．11．22

《活在美国》系列原创，第346篇，《猫眼看人》首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