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特列季亚科夫）

朱春林弟兄建议我说，你到了莫斯科，一定要去看看画廊。在画廊整整看了四个多小时后出来，我一再叹息，中国要是有特列季亚科夫这样的富人多好。这样的富人越多越好啊。

巴维尔·特列季亚科夫是一个富有的布料商人，磨坊主，1856年5月22日，他购买了《与芬兰走私者的冲突》这幅油画，开始了他的私人绘画收藏。这一天被视为特列季亚科夫画廊的诞生日，如今，它已成为世界上最大艺术馆之一，是俄罗斯绘画艺术的宝库。1874年特列季亚科夫画廊向公众开放，1892年特列季亚科夫将全部藏品无偿捐赠给莫斯科市政府，于是，画廊成为俄罗斯的第一个公共博物馆。

画廊中收藏最多的是十九世纪的绘画作品，这正是俄国古典绘画艺术的顶峰时期，列宾、苏里科夫和瓦斯涅佐夫，就像三座高峰一样，矗立在群山之巅。当年，在克拉姆斯科依带领下，彼得堡皇家美术学院的14名优秀毕业生与学院公开决裂，他们高举起了艺术必须民族化、现实主义和人民性的旗帜，在俄罗斯各地开始了巡回画展，形成了巡回画派，特列季亚科夫大量收购巡回画派的杰作，以至于画家们以自己的画能被特列季亚科夫购买为荣。一个画派，一个收藏家，一个俄罗斯的艺术宝库，就这样诞生了。

在特列季亚科夫画廊内，俄罗斯人的灵魂一再触动了我的灵魂。

1. 俄罗斯人的肖像

第一幅震撼我的画是Vasily Tropiin 的一幅儿童肖像，据介绍，画家画的是他的儿子，而那时，画家还是一个农奴。辛弃疾云：“天下英雄谁敌手？曹刘。生子当如孙仲谋。”说的是儿子真有本事。而在这幅画中，我看到的是单纯，想到的也是单纯，耶稣说的天国里的小孩子，Tropiin 的儿子，正是这样的小孩子，连他那带一点金色的卷发，宽松的衣领，都透露出朴素的单纯。

（这幅转自有画网）

后来看到了瓦伦丁·阿历克塞诺维奇·谢罗夫作于1877年的名画：《少女和桃子》，马上想到了一句古语：吾家有女初长成。这个永恒的俄罗斯少女形象，用“天生丽质”来形容，就太俗了，或者说，太艳。一再看谢罗夫笔下的少女，她的形象我最后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：“阳光女孩”。她在一片光中又充满了阳光。

介绍说，虽然阳光从女孩身后的窗户上射进来，女孩背着光，但是，女孩眼前的大块乳白色桌布，又反射出温和的光，这光又映到了女孩的脸上。

女孩一身粉白色的衣服，正衬托出这花样的年纪，蓬松的黑色短发，散发着自由的气息。最可爱的是那张脸，一定是在外面的野地里玩了大半天，被晒得红扑扑的，多么健康。她那双乌黑的大眼睛，正凝视着远方，在询问，在思考，在做梦，那是满载着阳光的金色之梦。

谢罗夫说：“我想画喜乐的事物。”在这少女的肖像上，我看到了那喜乐，那是在那梦幻的年华做着充满了阳光的梦。

在画廊中，我看到了好多俄罗斯文化巨人的画像，这些巨人在自己的文化领域中是伟人，在伟大画家的笔下，他们的肖像画又成为杰作。而深沉的忧郁，几乎都要从这些肖像画流淌出来了。

一眼就看出了他是的普希金，从这副Rest Kiprensky 1827年画的肖像画中，一看就明白了普希金为什么是俄罗斯人的宠儿。普希金的名诗：“假如生活欺骗了你，/不要悲伤，不要心急！/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：/相信吧！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。/心永远向往着未来；/现在却常是忧郁：/一切都是瞬息，/一切都将会过去；/而那过去了的；/就会成为亲切的怀念。

Kiprensky抓住了普希金的现在——“常是忧郁”的这个瞬间，在这个瞬间中，普希金的忧郁充满了诗人的纯真。Kiprensky把这个瞬间化成了永恒：因纯真而忧郁，但决不放弃希望。当时我想到的是：

即使生活欺骗了你，

也绝不

欺骗生活。

Vasily Perov 1872年画的肖像画陀思妥耶夫斯基，正是我心中的陀思妥耶夫斯基，俄罗斯历史上最深刻的思想家，作家。他两只手抱在膝盖前，眼睛微微凝视前方，深邃的目光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。即使他坐在画家面前，他也像大卫一样地问自己：我的心啊，你为何忧伤？他是在思考尼采的问题吗？上帝死了。这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忧思：如果没有上帝，做什么不可以呢？

深邃的忧郁，即使从肖像画的大块颜色——灰褐色的衣服与黑色的背景中，也要呼喊着出来。

据说，经过特列恰科夫四年的劝说后，托尔斯泰才同意让画家画自己的肖像画。列宾画的托尔斯泰的肖像画，则像托尔斯泰本人一样沉重，“寻找，再寻找，”这是托翁的临终遗言，也是他一生的写照。在画中，他的目光，透出穿透人心的力量。而他整个身心所透露出沉重，不是思想的沉重，而是灵魂的沉重。就像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样，托尔斯泰也鲜明地表达了俄罗斯人的性格——忧郁。但不同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深邃的忧郁，托尔斯泰忧郁的特点是沉重。托尔斯泰啊，你的忧郁为何如此沉重？

杨腓力在《耶稣真貌》中分析了托尔斯泰灵魂沉重的原因，托尔斯泰狂热地追求完美，他绝不降低福音的标准，但他没有能力达到。他真诚地承认：“我实在是没有做到基督徒的标准的千分之一，我也为此感到羞愧。但是我的失败，并非因为我不想而是我不能。”

因“我不能”而痛苦，这是灵魂的痛苦。这是俄罗斯人的痛苦，他们是“上帝的寻求者”，永远走在寻求上帝的途中。

列宾的另外一副著名的肖像画——作曲家穆索尔斯基刚一问世，1892年《观察者》杂志就评论说，画中的人物“像是要从画中走出来的样子。。。” 我被震撼了，尤其是当我知道了这幅肖像背后的故事。

穆索尔斯基死后被认为是天才，在他活着时却被当时的俄罗斯音乐界视为乡巴佬。委托列宾绘画的人听说列宾要画穆索尔斯基，一再告诫列宾说，你可不能把乱七八糟的废物都塞到这幅画里来啊！而“废物”正是指穆索尔斯基。他当时(才40来岁)处于极度贫困的状态，对生活完全失去了希望，甚至一度成为街头上的流浪汉。据传，当列宾从报纸上看到他病重的消息后，立即赶到了医院，用4天的时间完成了这幅肖像画。几天后，1881年3月28日，穆索尔斯基在彼得堡逝世，终年42岁。

这幅画被特列恰科夫购去。列宾把所得的全部报酬捐出来，在穆索尔斯基的墓前修 了纪念碑。

最著名的肖像画，也许就是伊凡·尼古拉耶维奇·克拉姆斯柯伊(Иван Николаевич Крамской，Ivn Kramskoy)，画的《无名女郎》，克拉姆斯柯伊是巡回展览画派的创始人和精神领袖，列宾的老师。1871年11月21日，俄罗斯美术家巡回展览协会在彼得堡举办第一次画展，克拉姆斯柯依展出了他的《无名女郎》，这女郎是谁？至今是一个谜。此时，托尔斯泰正创作《安娜卡列尼娜》，人们说，这无名女郎就是安娜卡列尼娜，真的吗？没人知道。

克拉姆斯柯他在一封信中这样谈到脸部表情和细节的描绘：“需要有像喇叭一样响亮的声音。没有思想就没有艺术。同时，更重要的是，没有生气蓬勃的、表情深刻的描绘，就没有图画，即使有良好的愿望也是徒劳的。” 《无名女郎》的思想是什么？就是独立，自由，刚毅有为，生气勃勃。她那双略带嘲讽的眼睛，像一切世俗的权威挑战。

罗丹有一句名言：“美是到处都有的。对于我们的眼睛，不是缺少美，而是缺少发现。美，就是性格和表现。”这段话是对《无名女郎》的最好描述。

在克拉姆斯柯的杰作——《特列恰科夫肖像画》面前，我站了很久，一个伟大的人，美好的心灵，圣徒，在这幅肖像上显露无余。

巴维尔· 特列恰科夫是特列恰科夫画廊的奠基人，巡回画展派的组织者之一和精神领袖。早在1860年，他就在自己的遗嘱中写道：“我要把我资产中的150，000卢布用于在莫斯科建一座艺术博物馆或对公众开放的画廊。” 1892年，当特列恰科夫把35年来收集的全部收藏都赠给莫斯科市使，整个的捐赠被定价为1，429，000卢布。在当时，这是天文数字。

最重要的是，就像特列恰科夫给列夫·托尔斯泰的信中所说的那样：“我只收藏能够展示俄罗斯绘画面貌的作品。”通过他的收藏，俄罗斯保留了自己的心灵天地。

步入晚年的特列恰科夫对信仰越来越虔诚，他开始收集古代的俄罗斯圣像画，收集到了好多珍品。由于当时画廊正在扩建之中，所以，这些圣像画就只能暂时挂在他的家里，一直到他离开这个世界，他在遗嘱中写到，一定要向公众开放这些令他感到心灵宁静的圣像画。

非常可惜的是，当我走进圣像画展厅的时候，已经精疲力尽了，匆匆地看过之后，就离开了，至今仍然感到遗憾。

附录：肖像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