范学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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竟还不到一年——走进梵高的《卧室》 ( 4)

从第一张《卧室》到第二张《卧室》前,我仅仅走了几步,而梵高却跨越了将近一年。

1889年9月初,他按照 《卧室》的原作重新画了一张大小几乎一样的《卧室》,仅仅在细节上做了一些很小的改动。这一版的《卧室》现在就存在于我们芝加哥艺术博物馆,是我的最爱, 记不清看了多少次,但这一次又看第一次看到一样,非常喜欢。而为了更深地认识它,最近几天,我不断地阅读《梵·高艺术书简》、《亲爱的提奥》和斯通写的梵 高传——《渴望生活》。

 

就在画这幅画的过程中,9月5日或6日,梵高写信给弟弟说:“让我们以北方人的冷静来面对现实吧!这讨厌的艺术生命快要耗尽了。我的力气日渐恢复,我害怕自己精力过剩。因为,努力守住画架前,并无需成为一个大力士。”(《书简》第356页)

几周后,他又创造了第三个版本的《卧室》,作为礼物送给母亲和妹妹,他在1889年10月20日至22日给妹妹写的信中说:“我想获得一种简练的效果......用 明亮的色彩画简单的事物根本一点也不容易。但在我看来,这样也许有效的表明了:用其他的一些颜色或许比用灰色、白色、黑色、褐色更为简单。这就是这幅画存 在的理由。”但他紧接着又说,像他这样有着这样理想的简练风格的画家,“最后都难以实现理想,”也就是说,凄惨地活着。(同上,第365页)

从第一幅《卧室》到后两幅,仅仅一年,在这之前都发生了什么?那是梦碎,是心碎,是连身子也碎了——梵高病了,一病再病,发病时就像死人一样。

 

高更走了,梵高的“艺术家之家”的梦想破灭了。黄房子中又只剩下了他孤零零一人,和他心痛的反省。他自责,是自己过于坚持让高更到阿尔来。但他写信给高更,希望彼此可以互相欣赏,如果需要,可以重新开始。毕竟,就像自己的弟弟所说的那样,他们两个都是又可怜又贫穷的家伙。

       

梵高病发,2月27日被送进了医院。有一段时间,他不能画画,对于他来说,这是苦上加苦,痛上加痛了。他出院后回到“黄房子”,但却被看成疯子,被人鄙视、嘲笑、弃绝、甚至追着打。

 

1889年5月3日,他自愿进了精神病院,在圣雷米,叫圣保罗精神病院。即使在医院中,只要身体一好,他就画画,疯狂在画,在世人视为疯子的一群人之中。

 

他忍受着苦难。他说,算了,受苦而不抱怨,是我已经学会的第一课。我们所能够做的事情,也许就是对我们莫大的痛苦一笑置之,就像人世间的一切伟大人物所做的那样。(《亲爱的提奥》第416页)

 

他用画画来承受苦难。他说,我开始想,发疯与别的病一样,就把它当作一种病承受下来就行了。(《亲爱的提奥》第421页)

       

他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命运_殉道。他说,我的一生,或者可以说大部分的时间,除了殉道士的经历之外,我不追求别的东西。(《亲爱的提奥》,第425页)

 

他唯一放弃不下的,就是他的梦想——画画。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努力,仅仅在一年前,1888年,他才真正找到了自己的绘画语言,那是古今中外从来没有的语言。他渴望用自己独特的艺术语言,创造出“一种安慰受伤的心的艺术”( 致高更,《书简》第341页)他怀着希望坚信,即使在精神病院里,重新进行创作的时候一定会重新来临。(《亲爱的提奥》,第426页)

就在高更离开不久,1889年1月 下旬,他画出了《鲁林夫人》,又名《摇篮曲》。这幅画就在我刚刚看过的梵高画的两把椅子之间。一个农妇安详地坐在高更的那把扶手椅上,手中拿着摇篮的绳 子,深情凝重。铬黄色的皮肤,橘红色的头发。她的身后是黛青色的墙纸,上面一朵朵粉白色的大丽花。一再凝视,那墙纸就像梵高的星空,一个个金黄色的小点 点,在暗绿色的夜空上,环绕着它的黛青色的小环,就像耳坠,无数的星星要坠下星空。而大丽花,就是一个个盛开的太阳。

 

在画《摇篮曲》时,梵高想到了妈妈吗?那个小小的摇篮,母亲的怀抱,就是他梦中的《卧室》,记忆里的庇护所,家。

 

梵高自问:“我是否真正用颜色唱出了摇篮曲”(《书简》第342页),亲爱的兄长,你画出来了,这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彩色摇篮曲。那是母亲在歌唱。

梵高想家了。就是住在圣雷米精神病院,也止不住他对故乡的思念,他说,我生病期间想起了比利时的画家,“结果我被关于雪崩的回忆击溃,并且设法记起现代傅兰德艺术家的全部流派,直到我像一条离水之鱼一样开始思乡。”(《书简》第356页) 离开了水的鱼,多么奇特的想象,那意味着干渴而死,家、《卧室》,可望而不可及。

 

圣雷米虽然很漂亮,他告诉母亲,这里有他永远看不厌的蓝天,美丽的葡萄园,但没有家乡的的小谷仓,没有那铺满青苔的屋顶,也没有橡树林,石楠花,白桦树。(《书简》第352页)

在三张《卧室》的对面,有一张梵高著名的自画像,是他拿着画笔在画画,正在画《卧室》,他满面病容,梵高说:“画面上的我像死人一般消瘦,苍白得像个鬼魂。画面呈现的紫青色,脸色苍白,头发成黄,色彩将病容表现无遗。” (《书简》第356页)但这个鬼魂般的病人,整日都在工作——画画,如今这些画画,每一张都是杰作,价值连城,世界上任何一个艺术馆,都会为拥有其中的一张画而自豪,视之为镇馆之宝。

 

一个多么伟大的人,高贵的灵魂。

 

谁了解梵高在这一年中的痛苦有多深,谁才能 明白他画的后两张《卧室》有多么伟大。那是活在地狱中,而描绘乐园的美景。并且,是他亲眼看到那乐园破碎了,但他依旧不放弃,他修补,他再画,他用自己的 生命来画。在画上,他没有留下任何痛苦、破碎的痕迹,没有任何扭曲与杂乱,即使那个床架子,那两把椅子,他自己都认为是“最丑陋的两样东西”,(《书简》 第365页),但他也把它们画得尽善矣、尽美矣——弥漫着明亮大光的宁静,在这里,人的灵魂可以安歇。安宁,永远的安宁。

 

那是他与最亲爱的弟弟——提奥所追求的最高心灵境界。他做到了,注视着《卧室》,奥古斯丁的话在我心中一再响起:“主啊,若不安歇在你的怀抱中,我的心灵就不得安宁。”

 

2016.2.27 于芝加哥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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