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决定礼拜天早上再去一遍公园，尽管我非常渴望再看到这只小鹿，但我不敢向上帝祈求了，只能默默地说，主啊，求你怜悯我。
 
25日，礼拜天，六点钟我就起床了，和李俊德弟兄一齐到公园去散步，谈心。我还是不敢祈求主让我看到小鹿，但我知道，我会和万物一起，在这个黎明赞美主。
 
赞美主，那是抑制不住的冲动，激情和喜悦。
 

天蒙蒙亮，街道两边的路灯，人家门前车库前的灯，都成了一团团橘黄的影子，我们刚刚走到通向公园的小路，俊德激动地说，范老师，你看，那边有两只鹿！天 哪，真的是，就在路边，站立着一大一小两只鹿，小鹿身上的白斑，隐约可见。大鹿开始走了，它走了几步后，小鹿才动，一动就是跳跃，两尺多高，身子几乎弯成 了弓，小尾巴直立，一团雪白。一跃，再跃。它为什么跳？四周静悄悄的，没有人行走，也没有汽车驶过，明白了，是自由，是蕴含在小鹿生命中的自由。它站立， 它跳跃，都是因为欢喜，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，随着生命的内在冲动而行。
 
这自由，也蕴含在蒲苇中，炽热的恒星花中，蕴含在我叫不出名的小草里，它们或是展开绿叶，或是让小花含住露珠，或是在叶尖上，轻轻地抚摸晨光。漫漫的绿草 坪上，雾霭飘渺，红红的沙果，透着鲜活的生机，天上，星星在无边的湛蓝中隐去，一轮半月，高悬着灰白；东方，半边天橘红，这红光打在一片灌木上，立即成了 火焰山，高低起伏的树冠，到处都燃烧着亮丽的桔红。
 

前方一个小湖，四周围上了木栏杆，几缕薄雾，弯弯曲曲地升起，落下，晃来晃去。又是小李发现了，这里也有两头鹿。好大的公鹿，正站在小湖对面的栏杆后面看 我们，它们的鹿角，宛如古代将士的弯钩，雄赳赳，气宇轩昂。一会儿，它们低头吃草；一会儿，一起抬头，凝视着我们。我们从不同的地点两次靠近了栏杆，观 看，拍照。然后，又上了旁边的公路，站在那里俯视，青草，几乎遮住了它们的身子，只有鹿角，坚硬地高昂，正与野草和野花的柔嫩相辉映。

我们绕到小湖的另一边，来到了公鹿的背后，它们转过身子看我们，鼻子尖黑黑的一团，两只耳朵，仿佛是两片树叶，明亮的眼睛中充满了宁静。看了一会儿，它们 低头，继续吃草。我慢慢走近它们，不过四五米远，它们又抬起头，宁静地注视着我，我在心中说，好兄弟，我不再靠近你们了。好好地吃早饭吧。
 
它们吃了一会儿后，跃起，再跳，越过马路边的栏杆，站在路旁，看两边都没有车了，几步就冲过了马路，在对面的青草坡上，站住，回首，望着我们。

这是呼唤，我们也很快地走过了马路，但鹿已经不见了。我们沿着路又走进了公园，一块绿草坪，尽头，长着一大片苇子和荒草，还有杂树，两头雄鹿突然出现在苇 子的边上，在阴凉处的那头慢行，身子依然是灰褐色，而另一头，在阳光下伫立，全身橘红，闪闪发亮，就连鹿角的尖尖，也有一点白了，发光。
 
上帝，你的创造太美好了！谢谢你。你的每一个创造物，只有回归到它（他和她）在创造中的位置，才能真正展现那美好。正是这样，野鹿，此时就应该站在荒草中，身披金装。
 
我笑着对俊德弟兄说，你是有福的人啊，今天有你为我作伴，我居然见到了四头鹿。俊德说，感谢主啊，你邀请我一起散步，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野鹿。我说， 今天能看到它们，真是上帝的恩典。也许，这就是基督徒生活的奥秘，让心灵永远注视着上帝的恩典，并坚信，他的恩典足够我们用的。

天更白了，黄花更黄，粉花更粉，在阴处的绿叶绿得更加凝重，在亮处的蒲苇穗子，散发着深紫色的光。跑步的人，遛狗的人，骑自行车的人，来了，走了。宁静，洋溢在半空中，草坪上，在缕缕微微晃动的晨光中。
 

我们走到公园的头也回头走路。快走到半个小时前看到雄鹿的那块草坪前，我惊讶地站住了，四只鹿正站在路边的草丛中吃草，是鹿妈妈鹿爸爸领着两个孩子。鹿爸 爸和鹿妈妈最早探出了头，耳朵，在阳光中发白，黑色的眼睛如宝石般地明亮。它们的身子流动着金光。小鹿身上的白梅花像野花一样地柔软，整个身子就好像被夕 阳染红了大海，波浪激荡，捧出朵朵洁白的浪花。
 
四头鹿就是四个金色的梦之海。金色的海洋翻腾了，小鹿腾起时身子舒展，将近落地之际，四只蹄子几乎聚到一起，毛茸茸的小尾巴竖起来，洁白发光，而肚皮上的那道白条，好像是小船，被大浪托到了浪尖上，倾斜。转眼间，又被金色的光裹成一团。
 
 
它们一家站在小路中间看我们，走到了路边的草丛旁，小鹿还扭过头来看我们，而我则因它们的雄姿与倩影太美妙了，站住了，一动不动，紧紧地注视着它们，一时间默默无语。
 

走过一段路才缓过劲来，我对俊德说，上帝爱我们，就在我们没有察觉没有祈祷时，他也深深地爱着我们。我今天早上都不敢祈祷了，生怕我祈祷了，但一头鹿也看不到，会失望，抱怨上帝。没想到，上帝居然让我看到了八只鹿。
 
俊德说，是啊，我也没想到。你说得对，我们应该坚信，上帝的恩典足够我们用的。
 
我说，我非常喜欢牟敦的那首诗，恩典中的恩典，无尽无休。这一生，我注定不会忘记这一个早晨，上帝这样拥抱我。
 
俊德说，我也不会忘记。八只鹿啊。

我们俩站住了，前方，一只小梅花鹿正在吃草。它长得如此清秀，旁边的绿草野花都为之失色，无论是转身，低头，昂首，它处处透着优雅，看着我们的眼神，清纯 明净，与四周的纯净融为一体。一时间，我突然感到了自己的污秽，就连我的祈求，也处处地打上了我的烙印，以我为中心，满足我的要求。

走过野花，走过芦苇塘，走过草坪和荒地，眼前的一片野草成熟了，草茎的最高处长出了种子，比大拇指甲大一点，一团蓬松，好像是燃烧的蜡烛头。在主茎旁边， 又伸出了三四根草茎，上面也长着一个个蜡烛头。在哪里看过类似的情景？是教堂，祭台上，一排排蜡烛台就这样放在那里，烛火通红。
 
在这个主日清晨，野草，野花，野鹿都在用自己的整个生命赞美创造他们的上帝。我和它们一起，敞开心，祈祷，主啊，感谢你。
 
 
2013年8月24日，
在克利夫兰机场候机时开始写作，次日下午完成。